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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了情:写给翠芝的信

浏览: 1365 次 来源:网友供稿

  我们有大半年没有通讯了吧?当然,不是因为忙。要写信,总归抽得出时间。你知道,我是在乎你的,我这是要让自己试着不那么在乎你。

  世钧还好吧?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了,一想到这些,就觉得对他不起。你毕竟是他的妻子。虽然,喜欢一个人是无罪的,而且,这份喜欢,是从你们还未走到一起就开始的。但是,我还是充满愧疚。只要一想起世钧,我就无法感受到对你的感情是美好的。

  他不仅是我最好的朋友,也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,对他来说,家庭是很重要的,你们虽然存在一些问题,但不至于各奔东西,你们还有一双儿女,更要维持下去。我想,你也不愿抛下孩子。

  想必你已经在睡梦里了,而我这里,还是惶惶的太阳照射着的白天。前信寄出后,先是收到我妹妹的信,又过了几天,才是你的信。

  我妹妹结婚后,像变了个人,完全成了只有丈夫和孩子的家庭主妇。她的信里,除了几句是关于我父母的,泰半都是她婚姻生活的琐记。她的字还是从前那样娟秀,她大学时代写给我的信,就都是那样的字迹。每次看到,就像看到她站在我眼前,一个朦朦的大眼睛,微微含笑的娇俏的女孩子。

  这让我想起你,你虽没有像我妹妹那样念过大学,但是,因为家境的关系,你在婚姻中还保持了你独立的自己。我上次在国内见到你时,完全感觉不到你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。甚至,说句实话,婚后的你,比少女时代的你还要美。这是真的。

  我想,这也是因为世钧对你爱护的缘故吧?我不是他,不能说他爱不爱你,爱你又多少,但我觉得,作为一个体谅妻子的丈夫,他是合格的,至少比我合格。仅仅这一点,你就应该珍惜他。

  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,可是,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,你又何苦总往悲观里去想?我试图忘记你,却并没有成功,所以,我了解你的苦衷。我也不勉强你,也不勉强自己,就让我们对彼此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流逝吧。

  前天,我在百货公司看到一只男包,很不错,就多买了一只,寄给世钧,我会另写信给他。我也顺便给你买了一只女包,我会在给世钧的信中提到。

  不知不觉就到了冬天,我是怕冷的,而且,也是年纪大了,下了班,随便就近找家小馆子吃了饭完事,就把自己关在家中。朋友有约,也是能拒则拒。

  还是住在那个单间里,很像上学时的宿舍,只不过,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。这儿和闹市隔了一段距离,相当静,倒上一杯酒,斜倚在窗台上,可以眺望着密密层层的楼屋和远处高高垂落的藏灰色的天空,这是佐酒的好法子。

  尤其夜深人静,这扇窗子更有诗意,外边的灯火,隐约朦胧,梦幻到极点。这时,我常会想起过去的事情,像个寂寞的老人。

  那时候,我也不知道她和世钧已经开始交往,你还问过我,顾小姐是不是我的女朋友?我只能说不是我的女朋友,但你觉得我说的不清楚,她不是我的女朋友,就更不可能是世钧的,因为你总觉得世钧那样的性格,不可能吸引到像曼桢那样独立的女孩子。

  当然,你后来知道了,就在信中说了,世钧还保留着她写给他的一封信,你不小心看到,还为这封信,你们吵了嘴,那是你第一次见世钧那样生气。你几乎感觉到,他要提出离婚。但他并没有。很快就又恢复到原来一惯的模样,不声不响地做他的事去了。

  我也是很后来才知道的,不过,你们已经要结婚,我也就没有要说的必要了。我希望你和世钧之间少些芥蒂。你既然提到这些,我想,凭我的知觉,世钧和曼桢是不会再走到一起的。我也替他们感到遗憾。但是,也只能遗憾了。太晚了。

  我并不知道曼桢和世钧为什么会突然分手,据我的分析,应该和他们两个的家世有关。曼桢家境贫寒,一大家子要靠她姊姊出来做舞女养活,后来她姊姊嫁了人,家累也就都落到曼桢肩上,她不可能不诸方面都考虑到。世钧呢,一生下来,就是不愁用度的少爷。两个人背景这样悬殊,他们肯定不能完全作得了主的。

  我想他们应该是从一开始认识,就彼此有了好感的吧。我还记得那年春天,我们三个人一起到小树林拍照,为了给他们老太太寄过去。那天后来下雨了,我们便嘻嘻哈哈回去了。我和曼桢,曼桢和世钧,我们三人,都合了照。现在还找得到三人的合照,就在我上海的家里。想来,这都是小半生以前的事了。

  一定是那时候,他们便喜欢上了对方,因为,那天之后,他们和平时就完全不一样了。只是当时我没往这方面想。

  当然,也会想起第一次到南京,见到你的情形。你是那么美丽,然而我并不敢亲近你,我们一样也是两个世界的人。

  你是世钧未来妻子的人选,你家和我家的境遇又完全不同,我的自尊心告诉我尽可能地疏远你。而你的母亲那次挑明了说,让我别想多了,更使我下决心,只在心中默默想念你,等时间慢慢洗净这份想念。

  我们坐在玄武湖的小船上,大概是这一生我们最快乐的时光。辽阔的天空,辽阔的湖面,只有你和我有些生涩又似乎完全熟悉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。虽然不是情语,却比情语还要荡人心魄。只是,那一切太短暂了,就像一道短短的弧光,一下子就不见了。

  不知不觉,写了这么些,窗外吹着冷风,我要去睡了。上海的你们,应该感受不到这份凄凉。我在考虑,要不要换个工作,我觉得有点儿腻了。

  你说怎么也想不到世钧的侄子小健现在会这样胡闹,小时候是那么乖,完全是变了个人。又问我,这是不是和小健很早就没了父亲,只有母亲一个人教育他有关。

  你表姊没了丈夫,就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小健身上,所以,对他就百般溺爱,小健要什么,她就给什么,不知不觉,小健的性格里就有了霸道蛮横的一面。

  你说,你表姊怕小健在上海念书胡闹,就也搬到上海来看着他,可是,一点用也没有。他照样和那些不务正业的子弟胡混,还向世钧借钱。这让你不由得不想到你的大贝和二贝,生怕他们将来也像小健一样不听管教,毁了前途。

  你说,如果你和世钧离婚了,和我结婚,孩子要是跟着我们,我会不会和你一起好好教育他们,如果孩子跟着世钧,世钧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对他们好。你本来是自由的,可以想怎么过自己的人生就怎么过自己的人生的,你却因了孩子,犹豫了。

  我想说,翠芝,小健的事,和你表姊的溺爱有关,和他自己的放纵更有关,不能什么都推到单亲家庭上。你可以看看,有多少没有父亲,或没有母亲的孩子,依旧很优秀。

  当然,我这样说,不是要你和世钧离婚,然后,我们结婚。我们同世钧和曼桢是一样的,都太晚了,即便有遗憾,也只能让那遗憾兀自存留,是不可能再走到一起的。

  不过,你考虑到大贝二贝是对的。你从来没有考虑到世钧,那个家好像没什么可以羁绊住你似的。现在,你才明白,并不是这样的,除了世钧,你还有两个孩子,你爱他们,比你想象的还要爱。所以,你看到小健,才那么苦恼。

  那只女包,你还喜欢吗?世钧来信说,他身体不大好,很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。你不妨多陪陪他到公园里散散步。

  到底是中年了,很容易倦怠的。有时候,简直一点事都不想做。你们很久没回南京了吧?不如抽个时间,一家子会南京看看。我还记得鸡鸣寺的清幽。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。

  我妹妹前些天有信来。当然都是些家庭琐事,不过,临了,她说你这段时间常到我家去,一去就是好久。女人总是敏感的,我妹妹说,我母亲有点疑心你是不是和世钧出了什么问题,你在上海又没什么朋友,可能因为这个,你常到我家去,想得到我母亲的一点安慰,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。

  我自然知道,事实不是这样。我也不是自负自己对你有着强烈的吸引力,但是,我必需要这样说,你不要为了我,把自己变成这样,因为见不到我,而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到我曾经生活的地方寻找心灵的慰藉。我何德何能值得你这样呀?

  我不装电话,也不给你打电话,不过是为了我们不要联系得没了节制,那样,总有一天,我们会把一切都毁掉。我不想玩火。我们不是小孩子了。我还是会隔一段时间给你写信的,文字,到底可以让心安静下来。

  你太频繁地出现在我家里,是说不通的,那样,你会变得很被动。要是世钧知道了,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,我们之间的感情,他也就不能不知道了。我想我会失去他这个朋友的。当然,即使世钧知道了,我们也是不会走到一起的。

  我已说过无数次,相爱,并不意味着就适合在一起生活。也许,我们走到一起不久,就会一拍两散,懊悔为什么不理智一点,呆在各自的世界里,那样,只是对对方还没有幻灭,虽然,遗憾使人痛苦。

  我和仪娃的那段婚姻,已经使我感到疲惫不堪,我不想再来一段明知道不会有好结局的婚姻。我们俩太像了,我们就像彼此的镜子,走到一起,只有处处冲撞。总有一天,要撞得支离破碎,曾经美好的回忆,也连带碎成粉末。那才叫遗憾。

  明天我就要到另一家公司去,这里,我也交完了租金。也许,我们要隔一段时间不联系了,我们都冷静冷静。世钧身体还是没大好,那你一定要多留心一点了。我父亲认识一个医师,很灵的,我写信给世钧,要他和我父亲联系一下。

  很久没有联系了,幸而我这几年比较安于现状,没有换工作像换衣服一样,住址也就还是那个老的。你说小健都已经要结婚了,我着实吃了一惊,虽然年纪是到了,但也还算早婚。对于年轻人,我向来是希望他们可以多在社会上做一点事,也多体验体验人生的,何苦早早把自己摁在婚姻的小天地里呢?

  自然,人各有志,我是太自我了点。小健留在我心中的印象,还是当年到南京去,在沉公馆见到的样子,如果以后也没有机会再见,他将永远是一个孩子。真是想不到的事,居然就要结婚了。你表姊一定很高兴,一个夙愿终于了了。

  大贝和二贝也要上大学了,这更想不到。看来,我们是真的老了。不,是我老了——你一定还是那样年轻,漂亮。大贝喜欢文学,二贝喜欢物理,真是人家说的,龙有九子,各有不同。你一定很感到骄傲,当然,世钧也定然乐开了花。真是羡慕你们。我母亲曾说:再没有比看到自己的孩子有出息更快乐的了。

  家庭的乐趣还是很多的,它抵得过人生的无限苦楚。可惜我年纪已不允许再结婚了,也没有适合的人。你说你现在也不是什么太太了,只是全中国一个普普通通的女性。

  你和世钧都开始参加生产劳动了,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。要不是你发来照片为证,我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梦话,即便不是梦话,我也只能想象着你穿着旗袍去劳动的情形,那简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。你可是从来就没有拿过重物的小姐太太呀!

  照片里的你,几乎变了个人,短发,素面朝天,整洁的人民装,紫藤花在你身后伸展着,却无法和你的质朴的美相比。看得出,这些年,你变了很多,时间的洪流里,你洗去了曾经的奢华,变成今天真实的你。你的眼睛看上去憔悴了不少,但却光彩照人。我真为你高兴。

  我现在在做一个大的项目——设计一个公园,如果成功了,我将得到一大笔报酬,拿到报酬,我就要过几年周游世界的生活了。

  我在前年认识了一个年龄相差不多的离异的女人,是个商人,我们打算结婚,可是,就在决定要结婚的前夕,我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电话,异口同声地说这个婚,不结了。一下子,两人都觉得气氛变得顺畅轻松多了,我们变成了朋友,原来,我们心底还是更喜欢独自生活。习惯了,也是尝到了独自的甜头儿。

  上个月,我回了趟上海,我父亲病重,想必你是知道的。但是,我没让他们告诉你和世钧我要回去。我不想再打搅你们。这些年,你们已经帮了我父母还有我妹妹很多。所以,匆匆回去,住在离家不远的一处旅馆里。

  你知道,我父亲是那样一个乐观开朗的人,只要有他在的地方,就少不了欢声笑语。他一病下来,完全瘦脱了,眼窝显得深深的,笑起来,也像是苦笑。我母亲一直坐在床边,一句话也不说,就只是淌眼抹泪的,弄得和生离死别似的。

  我和父亲的感情,不如和母亲亲近,见了他,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,只会“爸”“爸”地叫着。他拉住我的手,我觉得很陌生,这之前他最后一次拉我的手,还是我十二岁那年。

  我母亲从我大学一毕业就催着我交女朋友,希望我能早点结婚,就是和仪娃离婚后,也还是不间断地催促着。这两年,她大概也是灰心了,觉得我不可能再结婚了,也就不言语了。

  我父亲,向来是名士派,从来也没过问过我这些。可是这次,他在握着我的手,却故意加重了语气说,希望我能结婚,不管多晚,结婚总归好过一个人。人总是要老的,到了潦倒无人闻问的一天,懊悔也来不及了。他看了看我母亲,又说,多亏你妈,这些天一刻也没有离开。说着,泪花就流了出来。我母亲自然被父亲的话感动了,越发呜咽个不住。

  因为签了合同,我不能在国内太久,没过几天,就回到了美国,继续修改公园设计图。在上海的那几天,我无数次想要去找你和世钧,有一次,步子完全不听话地走到你们楼下,直到一个人从楼前经过,往我这边看,我才清醒过来,转身回去。

  那晚的月亮很圆,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圆的月亮了。圆月之下,是你们家的窗子,窗子里点着灯,我抄着口袋,站了一会儿,还是走了。写到这里,仿佛还站在你们家楼下,望着那扇有些陈旧的窗子。

  我也想过,如果我老到不成样子,一个人也没什么,我会在预感到要离开的前夕,把房间整理好,然后安静地躺在床上,打开收音机,打开一本小说,一边听,一边看,迷迷蒙蒙地睡着,永远不再醒来。

  我活过,就好。你现在,我并不担心了,你是个看上去娇弱,实则坚强的女性。没有什么,是你不能走过去的。

  没有想到,你的身体会一下子垮了下来,多亏有世钧无微不至的照料。前段时间,收到世钧的长信,他在信中第一次谈起曼桢,我这才知道,他们分手的原因。

  怎么也料不到是曼桢的姊姊和姊夫合谋陷害了曼桢,把她幽禁起来,后来曼桢生了她姊夫祝鸿才的孩子,就是现在她一个人带着的荣宝。她给世钧写了很多信,寄到他南京的家里,都被他母亲按下了,他一个字也不曾看到。

  她以为他铁了心,不回头了,不得已嫁给了祝鸿才,后来,还是坚决地离了婚,一个人抚养孩子。世钧以为曼桢移情别恋,嫁给了她的表兄张豫瑾,灰心绝望,就和你结了婚。他们这样被命运的手捉弄,才是真正的遗憾。

  这么多年了,我才知道他们的故事,我知道的太晚了。要是早一点,也许,我还可以帮他们一把,也不至于死斯。

  但是,说归说,感慨归感慨,时光若能倒流,也许结局依然如此。谁知道呢?命运的手,想怎么拨弄,就怎么拨弄,是不分情由的。我们被这双手操控的人,只有承受的份儿。

  也许你要说我太相信命运了,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,可能年纪越大,越发觉得个人的微不足道,也就越觉得命运的神秘和强大。

  曼桢一直在一所中学里教书,现在已经退休,荣宝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。世钧对曼桢就像对朋友一样,很久会见个面,说一说近况,过去的事,一直都没有再提过。他只是想着,她有什么困难,他还可以帮一帮,他也就心安了。我觉得世钧这也没错。难得他还这么长情,虽然,已经成了友情了。

  翠芝,我说这些,也是想让你明白,世钧是个很值得依靠的男人,你们已经走过大半生,没有谁比你更了解他的。

  你这次生病这样久,一连几个月都躺在床上,大贝二贝都不在身边,只有世钧日夜顾惜你。你说你没想到他会对你这样体贴,虽说,没有多少爱情,但是,亲情还是有的。这些年,总想着离婚,谁想,临了,还是他最靠得住。你说你很感激他,你不再觉得遗憾了。

  我周游世界也累了,很想回上海看看,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,只能把满腔的乡愁再藏一藏。我总要回去的。希望那时候,大家都好。

  只有看到老洋房和老街道时,才觉得,还是那个上海。多少回忆,都散落在时间的尘埃里了。我迈着蹒跚的老腿,走在洋梧桐树下时,细细碎碎的阳光撒在身上,我不知道为什么,竟有一种欲哭的冲动。

  我父亲走后,母亲就跟着我妹妹过,她现在也真是老了——不老怎么行?我都是老头子了!从没见过我母亲这么沉默寡语的,脑子也不太清了,东一句,西一句,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些什么。

  看上去,一家子坐在一个房间里,事实是,她把我们抛得远远地,一个人在呆在一个世界里。可能,那世界里还有我父亲。

  她老人家现在的乐趣,唯有听收音机里的绍兴戏,咿咿呀呀地不合时宜地唱着,都是些古代的才子佳人,和她的生活一点关系也没有。我父亲原来最喜欢听这些,那时候,她到总是说:有什么好听的?

  我妹妹胖得我都不认识了,一看见,就是笑,没来由地笑,一大家子的事都要她一个人来,也是不容易。她丈夫下乡后就再没回来,现在是两代的寡妇。幸而我妹妹没心没肺,看上去,什么都想得开,换个人,怕是早不行了。

  很难想象,她还念过大学,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,在她这里简直说不通。几个孩子都还孝顺,小的那个男孩子,我看能不能在美国给他找个事,看上去蛮机灵的。

  我去你家那天,你刚巧出去了,世钧穿着件老头衫,真的老了,这些年过的是怎样的日子,一看便知。可能你是知道我要去,故意出门的,这样避开不见也好。不过实在也没必要。当然,你觉得要怎样,就怎样好了。

  你们家原来的陈设都不见了,一切都很简素,其实这样也好,清清爽爽。世钧比从前要能聊得多了,也变得幽默了。这倒是让我欣慰的。一个人只要知道幽默,就能好好生活。大家都是被生活洗礼过的人,也很难不学会幽默。

  我们说了很多话很多话,还是说起了曼桢。就像说起一个老朋友一样——本来就是老朋友。世钧微笑着说,曼桢这些年也不好过,不过还好,总算挺过来了,荣宝和媳妇都很尊敬她。

  又说她新近开始学着写作,说是想把过去的一些记忆写下来,她上中学就喜欢看新文学,对写作有兴趣,后来家累重,自觉打消了这个念头。我和世钧都很期待曼桢写的文章,那里一定有我们共同的记忆。

  我想你也不打算见我,我便不告而别了,这样,你也就有了不来送行的理由了。看着黄浦江的水面滚滚逝去,真有光阴似箭之感,有多少故事在那滚滚的浪花中淹没了,那呜呜的汽笛声,又是多少天涯漂泊者不灭的愁思?

  是的,我当然知道,你是不甘心的,你还是希望在我心中留下你最美好的样子。翠芝,我的朋友,好好生活吧,虽已近黄昏,夕阳无限好。

  这里是瑞士,这里很美,但是,我还是想念上海,想念三四十年代的上海。我知道,只能想一想了。那是我们的旧梦。近来身体很不好,这是我周游世界的最后一站,回到美国,可能就要长时间呆在疗养院了。这封信,可能是我此生写给你最后的一封信,翠芝。

  窗外的阳光很好,金光闪闪,不堪逼视。我的手,摊开在窗台的阳光里,第一次审视这双手,发现它们是那么苍老,那种渐渐要被吞噬掉的红丝,晶莹剔透得像是毕加索的雕刻。

  我的眼泪落下来,落在手背上,泪水闪着光,那光芒颤抖得厉害。我这一生就要过去了,我这样对自己说。一下子,我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,江潮般冲过来,冲过来……

  这辈子,我是对不住你的,我却只能如此。我爱过你,深深地爱过,但我觉得,我们更应该成为去除了性别的朋友,我后来也确实当你是我的朋友。

  你现在过得其实很好,其实你一直过得都很好,你只是太执着了,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执着。当然,你有权利执着。你如果依旧不能释然,那就不要勉强自己。一个人的心,总有一些什么,和别人是两样的。否则,就不会你是你,我是我。

  我的身体太糟糕了,不能写下去了,我得去服药。对了,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到南京去,在世钧家见你的样子:美丽,娇羞,又有点不屑,你的侧脸对着我,我一直都看得见你的耳环在摇来摇去。那大概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上乘的一幅画。因为,我从那眼神的一闪里,看到了令我至今仍感心痛的无可奈何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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